菊花

每年都跑去看菊花。本来就打算这周写菊花,可惜不太冷,没有那种设想里吃蟹粉捞饭也挽不回的萧索。

我出门时,看见紫苏叶变黄了,准确地说,变得枯黄。走在路上,金黄的银杏叶也开始落。它们黄的色泽和程度都不一样。人在世界上的时间或许比雁影还短,心可以去江海。在我的记忆中,江海是很小的时候一片荒芜的草场。兀立而无人的高台,当时便只有小孩子嬉玩的用途了。那一个短发裙装幼童的脚步轻轻浅浅,每一步都在清澈的浅水里。那水真凉,至今还提醒着我北方的秋天。


我这样看菊花也有好几年了。对漫不经心的人如我,必须要仔仔细细地看身边一草一木,捧起它大朵球状的花枝,任露水泄在手掌,才知道:这就是菊花、它非常美。它盛开时,引人驻足,还可以摆成各种精巧的造型。菊花的花型特别圆整,因而盛了更多的霜,也蕴更多夜晚凄凄恻恻的凉。因为天冷、烟淡、树也瘦,花的光芒并不刺眼,不过细沙间的流金;灼灼灿灿的颜色,炽烈如香粉蒸腾。

最早记住、也最喜欢的,就是元微之说“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约等于是真话,——桂花的香气已经很淡了;而我毕竟不大能看见红绿梅花。

我们国家,一向是“自有渊明方有菊”,之前提到的不能算,因为不太一样,大概类似于《爱莲说》与“左右芙蓉披”ww。这里面的意思......虽然很多人都写过菊花,但是份量不一样......就像孔雀赋是较少写到的题材,既然钟会写了,便与他关联。而柳赋那么多人写过,就记得一个曹丕。

说起来魏文帝经常表扬能歌善舞的女孩子。若薛访车子可以是曼妙婉转的少女,榜枻越人又是谁呢hh?

 

我总觉得菊花和橘树那么相似,因为读音相似;如果是一对双胞胎就好了,花和果都那么可爱。可惜两全的事少有,就像生命和死亡。寂寞的城垣与斜阳下的画角那么好,引得你泪满衣锦,可是白日飞甍与玉绳建章都那么绮丽,真是难以取舍。

金秋时廊榭的灰尘都净了,麋鹿走到山泽里,而足音还回响。铜制的兵戟未生锈,正喷薄青红的光焰。河水涨起来,色泽澄清。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泛舟的时候。

这是对于孤独来说。孤独在四季里巡游,总还有畅快的季节吧?就是这肃杀霜白的秋天。

天末凉风,吹人舞袖。有时单衣怯风,而寒花瘦得可怜,比起真实的景物,水面上彩虹的倒影绚烂盛开,也不为破碎而担忧。舞人的长袖度过银杏叶渐变的金色光华,尘埃也掺入舞动,这是人类最接近禽类飞翔的运动。然后空气都折射了死亡的倒影,冷香飞上诗句。诗的冷,是因为菰蒲雨。诗里的雨有甜味,也许来自字句的蜜糖(啊,想起今夏的桂花糖藕还没吃呢ww)。

 


这时词客就可以振一振袖,说:记得旧家秋小。

或者是,“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如果听张继青老师的《游园》,就会发现,亭台曲折,却是天光敞亮。水色波动,回廊的绿意都深了些。霎时间,只有我活着么?只有我思考、睡觉、唱歌么?亭台会不会呼吸呢?苏州园林会不会呼吸呢?千山千水,有一万座藏书楼的江南,会不会呼吸呢?

戏文里缓缓展出那个时候时兴的装扮,譬如“小试宜春面”,还有“艳晶晶花簪八宝填”。一生爱好是天然,丽娘小姐这句话,正是《离骚》“初服”之意。好像手上真的揽了宝石的光泽,有不可置信的惊喜感。我拥有它,也拥有每一办的分形都精巧完美的、香槟色的菊花。


在花丛里,真是烂漫纷呈,花光照颊。

无人说话时,可以静思己过。

此刻我像本来时一样毫无存在感,轻的过一片影。

我觉得我从来在世界上没有什么痕迹,未来也不会有。给自己打气时,就会说“年少真当努力,怎么能坐视白日消磨”。其实呢,人总该越活越明白些。

“兰成射策”的上一句,就是“王子宾洛之岁”。不想查了,我隐约记得,不过十四五岁。王希孟完成千里江山图时,不过一十八岁,我早已过了;想再过两年,岁数超过了王辅嗣了。再过几年,连二陆入洛的岁数也赶上了。人都是渐渐就长大了,活过了很多一心艳慕的人,然而也只是岁数活过他们而已。


一贯该说的,是“萧索”。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我太喜欢宋诗里这种味道了。上一句鼎鼎大名,曰桃李春风,江湖夜雨,这就不用说了。家室呀,未必可以依托;事业呀,也是说不好的事。读书呢,能不能经纬国家,能不能保全自己一身的荣辱,能不能让我在不朽的青简上有一个斑驳的圆点?这都不知道啊。不过还是要读书。


我第一次读到“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时,其实想到的是:人的生命会活成一个圆圈。生命吹刮着从不停歇的深秋的风,我说不上来曾拥有什么,只记得不断的逝去;它们又变成游离的光点,随新一季春来而回归。只不过在泥中,我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终归尘土。

这样的圆圈就很好啦。顺便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轮回。我希望新生的我,永不遇见过往和曾经。那些风、燃放的星空,由生脆变得熟透的草莓,还有沉甸甸不染蛛丝的黄金的阳光,我永远都不要遇见。就让我生活在数字奇妙的排列里,生活在邮票垒砌的高塔里,或者是呀,顺鱼类翕张的嘴唇,住进它透明的骨刺里。



秋天的萧条无人理会,甚至自然也来不及打扫,或许只存在人心里。这些颜色枯薧的丛林,曾经也是蓊郁绿树、挂满春风。若在当年,这就是“废池乔木”吧!幸而我只是找一找怀古的幽情,不用去想其他。


虽然这时代里处处是大厦和人潮,透过秋着色的白毫,我们还是能看见:崖断无水,苍石色如太古人类第一次点亮的火光。落叶的颜色,应该与古代人的兽皮很相像。落叶有不同的深浅浓淡,它们辞别故枝的时间和挥舞在秋风中的角度都不相同。而皮毛曾经的主人,也有不同的血液和眼睛。


想打的游戏还没打。

期末快考试了。

我认识很多人,也已经很多个月了。

据说黄酒特别好喝,今年可以试试。

又想吃螃蟹了。

一年芳尊能几开啊。





姜夔《念奴娇》:“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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