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
完了开始拉BG了……（不其实我老早些年前就想到小鸾啦~(⁎⁍̴̛ᴗ⁍̴̛⁎)
何须安仁赋悼亡，人世无验返魂香。
几位江南的闺秀在竹林中作赋，蛱蝶宝蓝的磷粉莹莹宛若梦幻。
小鸾说，妾闻洛妃高髻，不待时妆。她们都催她，且往下说。然后呢，说她的绣颊和蝉鬓，说她性情和悦、擅度宫商，终嬗人主之宠，何况是占尽风流的、魏宫中的人主。
她忽然不愿说下去了。
好生无趣。
辗转枕席之间，小鸾又想起白日的词句。
她的高髻需谁而挽，严妆似楼台巍峨；眼波流淌间，为谁扬起巫山的水。
晔晔红莹的，魏宫中汲水的女性。
那些古老的烟霭围住她。千年前的冷意一霎倾盆如雨。
她静静地躺在谁的膝头。翅膀忽闪，翩翩然一飞而起。
她的翅尖啄到他的唇齿。在极致的渺小里感受须弥山，洞听山呼吸的韵律。他的嘴唇未曾张开，那是一朵完整的、凌厉而矫健的苍白色花。
而在通行的诗词与传奇里那些花与蝶的恋爱隐喻，小鸾都已经忘却。她在栩栩如生的梦里，蘧蘧然是一只蝶。
再向前已不能更近，想要看清亦是徒劳，小小的芥子湮灭在须弥山顶日月光华的普照里。唯一想起的，无非是她听过的——所有的爱情，声气相感，魂梦相接。
触角探上他的手指，然而颤得厉害，三番五次，总不能触及。
一宿睡过，母亲见小鸾长眉连涓，如山间花木映发，自是美不胜收。
及晨妆时，这位少女揽镜端详，双眉宛然如翠，不待描画而成，心下自喜。展眼即逝的昙花朝露间，谁知夜来有怎样描眉的手。
小鸾的母亲沈氏，也是一位闺阁中扫眉的佳丽。她既娴于词翰，故颇爱宠那一位聪慧灵透的小女儿。
有时也探看她的睡梦，日将拂晓，她的小女儿安详微笑，似乎对母亲爱眷的目光答以睡梦的酣甜。唇色凝着嫣然的粉，一朵山杏花苞于她眼眉间泫然欲放。
诗稿散落在枕畔。母亲含笑收起，听她喃喃道，你说得对。似乎在重复暗窗竹影摇荡的韵律，一个爱作赋的女子，总是能作好赋的。
沈氏扫视窗边，晨光熹微，照彻书案上未干的墨。松烟的清香由淡转至浓烈，几时研墨？她问小鸾。她的女儿眸光低敛，道，夤夜，是我。
尽管知晓小鸾灵慧的秉性，母亲沈氏仍非常担心女儿的身体，手探上小鸾的额头，又挽挽她微松的发，终是问到：曾犯绮语否？
小鸾摇摇头，双颊赤红，犹胜桃花。
如是累年。
及十七岁，小鸾将适于某氏。母亲见她淡然答应，却终日默默不怡，心里也隐隐感到担忧。她一生所见的慧黠与灵秀，惟此女最为特出。世人往往不解盼儿愚鲁无忧至公卿的曲折心绪，只怕更难解她的凄惶。小鸾素性里的恬淡，气质中的清寂，仿佛总被那些纱窗下多情的梦寐点燃，沈氏总害怕有一日会见到她被那些月夜的苍蓝夺取。
一日小鸾又梦见那个男子。
我不再作赋了。她这么说，两颗泪淌下来。莹白的玉兰花摔碎在他手背上，他仰望天明的方向，若有慨叹。
我们都不会再作赋了。
她的手指从广袖间怯怯地伸出来，一支描眉的青黛搭上男子的手腕，他接过去，俨然是初遇是描眉的黛。凉意像箭一样，锋刃细碎地咬啮她的喉头。以此物相赠，彼此自然知晓是诀别，可那些眉峰上云烟飘渺的山色，那是她曲尽柔肠的想念。
他先是弹筝。过了好久，说，
这不是人间的香。
不知为何，小鸾听罢，凄然伤神，道，这是——返生香。
他的弦停下来，眸间水光如电掣倏忽。
他似乎要为她落一滴泪。——也许是为梦。
小鸾满心凄怆， 痴望向他的眼睛。
离开我的洛阳，西方有无尽荒芜的天地。安息有海，海上有山，山上有香草，葳蕤生光。他对小鸾说，我要失去你了。
危楼百尺，孤馆灯残，
一霎万古的春光都融化倾塌。
小鸾捂住耳朵，整个宇宙都已烧沸。她的灵魂为宏大无涯的梵唱碾磨成尘，冷香委地，再也找不回入梦的蝴蝶。
小鸾的父亲叶先生到寺庙里求了符纸，每日焚香祝祷。不久有客来拜问，袖间飘来西域海上的奇香。叶先生摩挲小鸾的遗稿，默然有思。
夜半他枕着诗稿。悲愁悱恻，辗转难瞑，至四更漏响，星光洒然而入，他肺腑间的痛楚荡涤无踪。繁星疏疏密密，绚烂至难以言喻，扶此阶梯，万物的蔼然欲语，有灵而寂静。
他追上那朵明月间缠绕的烟。
他遥望那缕烟，最终却无法触及，隔尘寰与苍天相望。
他大声疾呼。
人的呼喊似乎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挽回一切不忍轻弃的岁月。
我是为泉下那只蝴蝶而来，我是它尘缘的父亲。这诗稿为它的母亲所存，那是它凡尘的母亲。而她已随露水同葬。无常化灭，我相信蝴蝶的魂梦里有它抛却人间的理由。叶先生长揖在地，阁下是何年何地，有识有灵之人，我不知您秉何气而生，因何灵而形，恳请您记得它曾栖迟过您的衣袖，而今蘸在呜咽的泉水里不耐孤寒，割舍一点平素所佩的旧香吧。
那段蔚蓝色的烟霭无端涌动，渐至深浓，但他始终没有听见回答。
文帝睡起，见曙色朦胧，昭阳在树影里喑哑若泣。
他平素眷恋的一只翩飞蛱蝶也已离去。
他俯身在袖间枕上逡巡，去拈那蝴蝶曾经的行迹，衾枕间隐隐还有残留的香痕，却仿佛划破了宫殿旷野般的荒芜里所有的清寂。
香皱出粒粒寒冷，惹得他心房一颤。
他流出一滴心血。这种盈润的红色消逝得悄无声息，唯有清风吹晓，魏宫孤寂的时间流淌如一条幽暗的长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