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思

愿我君之自爱。

永缅邈而两绝。


我这样念着我年少的衷肠。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他的形象在北天明星间被月光填满,捋一支诗的花枝。血沫飞溅上脸颊时,我向天呼唤他奔腾的马蹄。那个人幽居在邺城的水波里,束冠带剑,简直像一个英雄。

我想起他那天,大军走到洛阳。那是我第一次想他。自分别以来,正式地、不加掩饰地想起他。而后愈来愈多。那个关于王朝的神丽瑰玮的梦都破碎,荆棘刮破衣裾,我拾起同样残破的瓦片,想起他在邺城的居室。我生来未曾有这样动荡的分离,也未曾踏足红尘间如此的破蔽,即使登临玄塞和沧海,他高峻前行的背影一直在我企望的地方。


至于离别,那都是小时候稚嫩的心肠。我梦见他离去,凄楚地在夜风里哭泣。我在噩梦里惊悸于战场的鼓声,而他在我小小的四方天空里的来去往还,伴随一种漆黑的幽影枯朽在他的衣甲。那时我还不懂得离去的意义,也不知灼痛我鼻尖的冰冷的液体,只是他消失了倒下了离开了。我徘徊在他伫立的泥土,苍白稀薄的雾里,惶惶然找不到梦境的出口。而他就出现在眼前。世界里再没有人。我一下就认出他。我不再害怕,也不会梦见血。他简直像是死亡。我搂住他,哭起来。


我隔千里终于找到他。他的脸上似乎闪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惆怅。我快步过去,半拥住他,盔甲的冷流向那怀抱的温暖,如此迫切,大约真是此情难当。我听见他迟滞地回应,是你,子建。我想,他也有些惊讶。若他更年轻的时候见到我,冰雪一样的容颜许有笑意。我们都长大了。他不再是从战场上挣扎死生,一把抱起我的瘦削少年。他留在了邺城,而我奔赴流沙沧海上的月明而愈行愈远。

他在明朗的光照里摊开书卷,尺素都染上今夜忧郁的蓝。而此刻,我倚靠在邺城的午夜,下颌深深嵌进他的臂弯,那些素白的流光都在他舒展的衣袖间荡漾。半睡半醒间,我看到他已写下的、干涸的离思,折叠在月光流动的水纹,薄如刹那的风。

那首赋有一半被抹去。他叹口气,淡淡地说道,我很珍惜那个结尾。

我明白他的话,那是一种命运。



很久以后,我写下这样的诗句。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朱虎曾经这样问我,思念在流动还是早已止歇。我回答的笔顿住了,墨点腻得似乎坠入盛夏的汗渍。天边流云都飞往洛阳的方向。那片被揭去的叹息,轻如枯叶的碎裂。




朱虎,曹彪字。

曹植《杂诗》: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

曹植《离思赋》:水重深而鱼悦,林修茂而鸟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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