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
饮不醉，非江汉也。醉不归，夜未半也。夜正半时，饮醉的人们，一往而趋酣眠的无有之乡。于是我牵着翁与姑，还有我小小的孺子。月是没有被记录的颜色，它只在那个情境里出现。那江水里的酒，那酒里的夜光。这并不是传奇故事，也没有猿或者鹤变成的女主角。也许设定里有一个良人。战火与烽烟，他不知走向了哪个故事。车驾趋趋行行，马蹄哒哒哒哒。我把他们丢进草里。落地而没，那本都是无根的浮萍。
那江上的青草已有月亮高，而我不去看身后的月亮。夤夜的苇荡是一片银白。湛湛盈盈，烟一样丛生的植被里有雨一样络绎的闪烁的穿梭。仿佛是冶游的女孩子。找她们丢失的旧日明珠。我想起多年，多年，多年以前。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古王国有一位天子，他艳光四射的骏马绕着太阳的光晕已走过三百万里。与我同行的少女们，此时在夜下迢递而来。她们拥抱我，把眼泪擦上我的脸颊和肩膀。我们用稀世的长发换取了稀世的匕首。她们仿佛披着哀悼的白纱。她们为我捧剑。太阿剑色，如照影之芙蓉。
我真是可怜。我找不到一颗可以刺入的心脏。我找不到一个慷慨宏迈的，关于鲜血和死亡的叙事。我没有种下麦子，没有见过青青与枯黄。芙蓉的根须从我离开太阳时开始腐烂。我的女友们以牺牲盼望我斩断，可是我已经遗忘。
我只好刺入我自己。一种褐色的液体渗入我半透明的手掌。阴云连晦，四顾萧然。我用灵魂的眼睛才看见，月光是微蓝密致的鲛绡啊。不规则的碎珠和毁弃的白玉像晴夜清光里不易察觉到的渺莽尘埃飒然如雨。我沿着江汉流走。我只爱它，只对它拥有着浮末一吻的遗泽。
我在简里看到那个夜晚。江畔何年，水上又刷洗过几层浮光。那是每一夜宇宙的情景，每一个不歇的夜晚。我对九州没有兴趣，我对楚人的泥土上的江水并不熟悉。我爬上我贫弱的、终年不绿的峰脊。我在一座透明的河汉里涤荡不息。世界上有那么多快乐的遨游，江汉中也只需一瓢之饮。在酒浆中沉浮又飘荡的快乐啊，我离它们的世界那么——那么远。
“”from秦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