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女

蔡琰在那遥远的苍茫里,凭吊一抹青色的幽魂。那在古典的舞台上是缪斯所照射的火焰。旧都的文字和她幽呃琴音一起沉归淤泥。不过是乱世里白骨掩映的凋残,她与她断肠的节拍,迢递过夜半血色的洗刷和冲淡。她走向一个少年。她已老去。她穿着城中流行的时服,长满了青苍的头发。少年垂着头,仿佛在拾他水上的梦境,并不着眼看她。

她静静地站定,好像仍在那荒原里,面对日影的每一次企盼。她在日光初渡时南望,牧野里旃裘有云朵的苍白,牧马云聚向悬想的方向。她在光照里阖目,度过了一生最漫长的年岁。而落日尤艳。若如汉的华美,那红柔软又迷离。她仿佛披上旧日的婚袍。

少年的曹丕为蔡中郎的女儿作赋。那时他不懂得,她的脸上有一痕不消逝的纪年。他的写作这么开始:家父惠以黄金和玉璧,而我见到蔡伯喈的女郎。我刚开始作赋,她在很多年后回到熟悉的乡音。霜寒照亮了他今后的梦境。而此时的曹丕知道,那些人已经描摹,她临凯风而涕血的眼睛。他一时不愿意去看蔡琰;一时又紧紧凝视她,生怕在鼓角悲笳的往昔里把她全部忘记。

 

他娓娓地问她,月是怎样地寒冷?血是什么颜色?你的落日印在谁的落幕里,飘蓬和浮云是否拥有既定的方向。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也渐紧迫。后来他也踏上她所述说的冻土。时代苦寒,天地都是它张扬的胜利。这时他细细想起,他认得这样一位女性。

他穿过婆娑的古槐,又扶起伶俜的弱柳。他走过的战场生了青苔、覆了雪,平沙漫漫。而村落褪去血色,淡了荒烟,也听见依稀的鸡鸣。他仿佛感到倦怠,把长剑竖在残破的墓碑。闲坐时暮色已芜,他终于叩问自己。而你又是谁呢?曹子桓。他不曾真地问她:故乡在什么地方?他一生总想问那个答案。而今他也流离,她却拥有他永远触摸不到的时光。

 

这少年人腾挪他的辞笔。他呵口气,墨迹流霰,明星眨闪在寒尽的春风里。他仔细端详她的语言、她的停顿和叹气,像那些我们熟悉的、不朽而永恒迷离的画家。而她扫过淡淡的眼光,像雕刻家寻到她甘愿等候的璞玉。那青魂附着在此,也从遥远的天空高唱。数百年来的孤茕和苦厄,笔笔化蕴风中,由她的衣衫写尽。他会长大,穿上华丽的袍服,端正玉质的冠带,遮蔽此夏的星空。那会在很多年之后。就像她的闺帏的绿绮,遗落在很多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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