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

振绣衣,被袿裳。


崔氏穿着美丽的衣服,这样显得她太可爱了。在一种温柔多情的笔触里(通常是近古的演绎或者中世纪冶艳的诗歌),植是把叫作妹妹的。这和他的哥哥会唤他的情人叫做阿姊,大概同出一辙。至少分享某些诗人的芳香。

当然他们大概不这么叫。至少这有一点腻,或者有一点我们礼仪君子怎么能有这样梁间燕子的细语呢喃。丕与任小姐虽然曾经同席共坐,但是茶饮转淡世味如纱。何况京洛常有很大的风尘,他们两看相厌,彼此间说都不提名字,或许只是喂,喂。后来当然任氏赶着马车离去,披着裘,回首不顾;曹丕有萱草紫色纱幔里的琵琶。只是任小姐离开时,裙裾曳过江边的细草,那种细碎的弦音,偶尔一两次会在丕的心头回响。但是我想他命里所爱就是这样的怅然。

 

植与崔或许算少年相识。优秀的作家从不会在现实中拘泥现实的意象,但崔依稀论定,大概符合我们对容华若桃李的想象。或许少艾的女子都是如此容光,但是考究诗人的历史(人从来不是独立的一个人),她啊,她正在他身边。日光照在她乌黑的鸦羽上,合浦珠映衬在她明月一般的鬓边。

他大概是爱她的——他与她这样的人,当然会爱慕彼此;他大概是不爱她的,他如何懂得、人类如何懂得,世事的沧海,千年的时间。他们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不幸福就只是凡人的不幸,幸福是一个妻子,一个丈夫,一段岁月。但也只是在结局前的甜味,回忆时的余香。我没有办法在易朽的世界里谈论一种确定的词性,只能在飘浮的文字与诗章摸索那种明沙般浅净而幽晦的表达。

 

总之这样崔装饰完毕,她年少而美,故才作这样的盛饰。宋玉说神女之美,罗纨绮绩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他当然是夸饰讽咏,但神女本来就在人的中间。这是我爱的母题:永恒的女性,不论她鲜妍、衰老,良善,或被指称为粗俗。又或者是她如此盛饰,方有丰隆的美。但这都不重要——都是在现代性里消解的,她的名字,从来只与美丽的衣服相关。

这样崔将出门,植见到她。植心里有一点发紧,也许是因为她美丽;也许是他睁眼看到世界,世界便是如此,微风和日,阳光敞亮。但是我们可能读过荷马的史诗,帕特罗克洛斯为了挽回阿开亚人(即希腊人)的败局,想要问他的情人借来盔甲,上场御敌。后者出于哀怜与爱惜(或者其他更复杂的原因),答应他的请求,但阿基里斯非常担心,他反复对帕特罗克洛斯说,你千万不要过于深入;以及,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言语是一种咒术,阿基里斯如此说的时候,当然就知道他们的命运:他的爱人会回来,但也不会回来。

 

比喻当然都是蹩脚的,这个故事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阿基里斯的担忧。

我觉得如水的兵声,煊赫的日光,阿开亚人的船,特洛伊的不朽的城墙,战争、死亡和竞技,一切如烈火烧过;而阿基里斯的担忧是如此轻柔如此折叠,如同水岸上飘浮的苇花。

这是对命运的自察。

我想他每一次翻开妆台上干涸的蔻丹,都会记得崔氏的血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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