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后来我逐渐相信,赋文与人的命运次第相连。有时候,我们与已湮灭的相距更近,心肺都贴合,可哀筝凄弦还是依依地响起。我会活到写哀江南赋那一年么?大概不会。然而世上早过了第几个凋敝的、江南的年头。

谁说我喜欢江南,我何曾喜欢过一万个人喜欢过的江南。我是说,哀·江南。我想多少年前我是朦胧柳色里驱驰魏阙的,热心又卑微的小臣。白马清流,南箕北斗。我辞别北土时还是垂髫的、素衣的童子,身量未及马齿,年岁更望不到尽头。那时雪浪一样的春酒洗却朱墙画栋,洛阳层累的浮屠烧毁,落下最后一颗星。

你没有到过北方,怎么知道北方不好呢。我在母亲的细吻里伸出头,我一直觉得它很好,江南。她声音隐约,冰的清白今日还浮在寒夜溪水之上。千载富庶,鱼米之乡,她在少女时仿佛有所期待,用年月的纹路浇灌圆满,我想,那时我只是微末的蜉蝣。

庾信能有什么遗憾呢,他可是辞赋的宗臣。城阙,林花,衣锦,在他的文名里都凋敝了,可他们都描不出那个永恒的刻痕。少陵多少次写他,或许是喜欢他。不喜欢他也很容易,江流千里,白沙无声,风高浪急处,你的航船岂无一哭。那是杞妇的眼泪呀,我们共有一个女性的源头。屈身侍于公卿,进止期于帝王,陆士衡落笔时,你笑过他,或叹过他,你记不记得心涧铺开的火苗,是否有含血的凝望。你的,祖先或后代的骨殖,是否荷过一个数百年里传续的名字。它当然不适合我们诗里曲中微漾的、柔和的风韵,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因果和荣枯都有了,只是迷惘一层一层黯在炼狱的苦厄里。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

多年后我也回还。发如银沉寂的云色,流血的漂浮的魂灵。故垒碑刻无数,人们说六朝已有。这个关于南方的宏大的地理概念迁延万岁,还未有金石刻录的定名。我并不长久到足以见证它。这不是人和山色的朽与接续,我的命运如此微薄。做一个国家有什么快乐,做一个人有什么快乐,活着有什么快乐。我的快乐就只有轻浮的快乐,纵恣遨游,含情凝睇,缔交戚里,骋骛许史。可是明灯已晃晃地摇过去,所有的少年都碎裂。临风我会展开一个微笑吧,春天是无尽的春天。它应是长在我的命里,想想也真是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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