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树

本来我只是在脑3/4 写着写着就裂了¯\_(ツ)_/¯

 

邺城有曹氏的公子,信马到城外。时天已寒,城中飘飞死亡的幽影。他适才主持了一场焚烧。即使在飞驰的马上,他感受到它漆黑的诱惑,微风若浅浅地吐息。古时候天地通畅而郎阔,水网和泥土交错,像一片花瓣的经络。夜已是流锦的绛紫,他的马蹄摇摇晃晃。远处是一座孤独的人家,点缀有无间苍苍的苇草,透明而清脆如响。

公子心潮低落,不觉为这里欲化的独居所迷。他仿照乱世里独往的旅人,来讨一碗涩涩的苦茶。开门是一位少女,衣衫零落,鬓发如过早萌发的春草。恰逢灶中二三星火,那少女背身去,勃勃地燃起烟。公子用很时新的雅号来唤她,她恍然未觉,略走了几步,掉下一粒眼珠子。

公子缓缓啜饮,那一盏茶苦涩都尽。拂开数缕微颤的乱发,他为她安放那只掉落的眼球。少女的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似乎是感谢或者依恋。少女生涩地笑了笑,一粒星光洒然而入这不设防的窗棂。她全然地生动起来,极安静地小声啜泣,用她新安放好的眼睛。


我在数月前的疫病中已死去。而你让我复生。她跪伏在水流和树木生长的土地,让眼泪印在公子的掌心。她的独宿也极寂静地拆解坍塌。她的泪落在泥土里,烟气四溢,继而光明无量。公子见过无数的植物,数不清的生长。白杨叶落,塞草红衰。新柳扫去故旧的枯黄,榆树长在死者飞往的天上。可没有哪一次,公子这么相信:他握着一颗生发的种子,复生在死灭中,蓊郁在颓圮里。

这少女本来没有名字。她无需前生,自然也无生前的名姓。但她注视将远去的公子,也生出一丝人间的、少女的情绪。少女便称自己是琼树。琼台碧树,不为人间的翻覆而凋零。公子用它来记住我。她对他说。



公子有少弟植,在芝兰舒光的年纪,很体察他的心绪。植对他说,我想到草木的本性。他在楼阙最光耀的风里,川流骀荡,欲晴而媚。阿兄?他欲问公子,带那种思虑千折的体贴,出口又不欲问他。高台上公子想起那疫疠里死去的少女,还有灶中带着不详的的喷薄的烟霭。铜雀的景物绚烂在万世的书卷里,金红绣绿;他在植的问句里失神,任由他人落墨挥毫。

植在夕阳沉暮时追上他落寞的行走。他步步趋趋,将将与公子并肩。暮色四合时,群鸦鼓噪,鹧鸪如怨。公子向他微笑,全不见他想象里落寞的神色。植握住公子的手,他不由屏息,见霞色初透,那天色翩然而青,飒然而紫。他与公子的相触如隔着光照里万重的残艳,像对着一面光洁鲜明的玉山琉璃屏。植在对方深幽的潭影里,记住的终究是自己。


他们的手掌偶然相合,指尖与指尖特别贴近。那株银白的花树从公子经脉间长出来,刹然便笼罩四野,冠盖如云。植在后来的饮醉里哭泣,对身旁静默的纸笺,说他错失了那夜的月亮。那已是黄初的纪年。魏宫的传说都流荡漂泊,随侍女清晨的汲水汩汩也流向他。听闻那座宫殿里有一位高立的女性,她抱着剑,披满霜雪,白袍垂过脚趾和膝头。那耸立的高蹈是白色的发光的树,浑默中推移了日月。


植虽然是那种性格,热切时不顾一切。这位封臣就渐渐地懂得,不再去设想当时。他暗自也会想,在日出的光照时拜向洛阳的方向。他是否错失了紧握、也忘记了追逐。

植在多少年里也不能忘记邺城的树,还有建安时节的生长。他如约细数一棵树生长的全部条件,阳光,雨露,尘土。他永远仰望的日光,无法不去期待的暴雨,还有无缘再次踏足的泥土。他曾在寒夜里擘开肌肤下沉潜的命理。他怀抱着芳草,本来是晔晔而生,离离而茂。关于草木性情的思考终究不能获得一个确定的答案。像他们曾经的契合而终究不能契合。他错失了最佳时节里的播种。在所有星辰的交汇,彼此枝须相触的茂密的性情的丛林。这并不是什么过错。






评论 ( 4 )
热度 ( 87 )

© 🌸张紫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