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下雨了。雨声很大,实在是没法睡。我知道一些朋友们喜欢看雨,看窗外起伏的伞如花明粲,地面漾起浅浅的水窝。我总是不耐烦阴雨。一则是呼吸不舒服,另外也是我脾气差,多有不耐烦的。这两件好像又都是一回事,交缠着在生命的炉火里闪烁。雨有很好的意象,长桥、兰舟和别去;如果我们不关情,就多半关乎生命。明秀的山啦、朗润的水啦,草木的润泽啦,小鱼儿打着圈儿游得浩畅。生长是可喜的事情,这些生长又隐喻着春天,天然是一重萌发,蓬勃葳蕤。

雨似停了,我试着把两端的情绪合起来。生长也就是别离。唐人有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人生何如,长夜行船而已。或许灯火陆离,那何曾是归途;眼见得又一伤怀悲悼而已。我只摇橹独航,唯有蓑,唯有雨。


这样看,我的床榻现下是最温柔的船。我在下雨时最爱的似乎却是淋雨。我有幸涉过很高很深的水,水是我的母亲,我和水在一起。那绝不是寻常的陆地,每一步都在漂浮。雨打湿我的头发,淋透我的皮肤。我觉得我生来如此,本就来自于母腹的汪洋。而自然的雨季还有风,将刺穿我到无穷的世界去。

这样的欢聚不可多得,淋雨会生病,渐渐也就无缘。而想象着欢聚仍很有意思。也是唐代的人,他们看到古今争雄如梦,是需要歌舞宴乐以宽离忧的。也有道理。湖心的船本来就且摇且晃,而广袖和月亮一样寂寞。那一口肺腑中下不去的愁,在风里也缓缓地递给秋天。


刚刚读了一些国破的事情,我自非少年时,却难免也沉迷。红帐里听雨,和我在僧庐下,有什么不同呢。国家是什么样的无形的存在,青春是哪一尊神瞬息的容颜。红烛燃烧的花火,瓦片碎裂的声音,与数十年来一模一样、毫无二致的雨,这都是有形的物质。我的日头在哪里呢,它跨过我的躯壳了;至于那些念头,连存在的痕迹都不可捉摸。


我还写到祈雨的故事,就前几天。晋国的太子,白衣公主,鹿邑柳色,起舞,和刀。那固然美,色泽鲜亮皎洁。可那时还没有下雨,我的人物虽祈雨,我却不想念雨。如果我要自罪,那似乎是:难道经历了年来的事情,还不能对自然的力量有由衷的赞美和敬佩么?但也许,古时候人敬奉的天地,和我们从来不是同一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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