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

王弼在河水的这边写钟会的名字。百年如清霜过眼。

辅嗣。少年钟会对他说。我拾到了一把琴。他拨起泠泠的弦。辅嗣在正始年间就死去了,所以钟会走在洛阳的夜光,拨开小园的柴扉。他看到王弼躺在他二十岁的此生此夜里,接着点燃了柴堆。火光照出他淡然无波的脸面。王弼本来是在一个安静的白日从母腹中流出,故死亡也这样平静无奇。只是那一天白日幽晦。这样最后一缕玄学家的骨头也烧尽了,尽管他们围绕着洛阳还有小小的白烟。

王弼说,一把琴。就是被盗走,那也是它的命运啊。他是在家静坐。人生既不如意,他却没见别的选择。所以从春天以来,王弼还是在家静坐。钟会又拨起弦。零零星星是一支调子,说的是将军年老,宝剑都已生尘。他看起来像底比斯城下的少年,浪漫而且纯真。钟会说,我是冒昧到此。王弼果然笑了,很冒昧么?他说,也许。钟会靠他很近,贴了贴他行散后发热的皮肤。钟会离开了,琴留在王弼面前。何平叔在正始十年春天死去了,照理说不该留下琴。王弼自算不上是有意,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用「意」来衡量。

钟会有一次变装来到王弼的身边。他好像变成了王弼,坐在他的位置,说着他细弱玄奥的话,皮肤在空气里是行散后融化的热度,脸上带着王弼苍白的可爱的神情。那当然是倨傲的,而钟会的生命里,从来未真正消化过倨傲这个字眼。意态是流动的,而言语随风散。他走在天空里。下视尘寰,尘寰是玲珑精巧的微缩模型。陆地的一边是海,一边是崇山关隘。除此之外叫做洛阳。洛阳人眉目狰狞地站起来,在奇诡的微笑里死去。他们在魂梦里都获得一种凄寂的宁静。他觉得衣袍猎猎,那些百年里的时间,江山无限,清风过眼。

王弼冷漠地看到他,没有乌黑的眼珠,没有含情的瞳。麈尾摇了几下,他陡然飞起来。王弼是一具寂静的骨殖,他是罅隙里小小的飞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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