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萧绎


陈婤在江都的宫殿里醒来。微风不动,幔帐自摇,九天的风露清寂无声。有人曾梳笼她的长发。帝女枕在她身上,像鹿,像鸟。夏夜清寒,砖石倒影里模糊有一轮月亮,是帝女的团扇。陈婤俯身拾扇,玉梳从帝女的十指上滑落,极清脆而有一声略带稠腻的回响。帝女朦胧而起,见她钗环半褪,胸上有微微地红痕,不由得轻道,嬢嬢。


皇后的颈上有一只蝴蝶。陈婤常行在她身后。然而含香的风一来,宫殿的花色都倏忽变灭。我见到母亲,帝女道,她在磨一块木板。帝女仍梳她的头,眼前即是铜镜,身后的月光浩大无暇。我们是不是又要乘船啦?她看到陈婤肩颈有一条发光的白线,此时此刻依约地起伏。帝女不由得一心地向前。陈婤汗湿的脖颈仿佛有一种咸涩,让她想起江海的浪潮。陈婤想起皇后的手指。它在遥远的记忆中抚上陈婤的脸,如同在无数的柳色里捉住了流莺。而陈彼时少小,在洛阳无穷无尽的日色中不断追赶皇后的跫音。她毫无拘束地牵起贵人的衣袖,皇后俯身凝睇,她才完整地,看见了蝴蝶。


皇后曾经在多年前遇到宣华夫人。夫人伫立着,是一种完全的猩红。花和蝶不再是她颜色的表征。她在夕阳里平视夫人,而夫人顷刻堕泪。你像当年一样来吻我,夫人说。皇后想起她曾经亲吻她。然而大江东流,浮生长恨,再没有什么可传续。毒让她的血不住地流,但始终不能沾染皇后灰色的衣裳。而皇后犹生怜悯,拥着她拍着她轻轻地唱,山似莲花艳呵,江流明月光。夫人像不竭的飞虫,张扬野火,勉力地去吻她。她的血这样印在那只蝴蝶。夫人说。这是永续的春天。


陈婤在江都的宫殿里一往而前。南朝的水逶迤而过,淤泥淹过她的足踝,大腿,藻荇长上她的手肘和肩膀。她的脸是白,而唇愈鲜愈浓。二十年前宣华夫人曾吻她,而帝女刮夺她的血色,像汪洋里唼喋的鱼。她如期地沉入水底,陆离的颜色瓦解如灰,山一样的发髻倾塌崩碎。一百年来南朝流传的故事,权力的纹章藏在女性的符文里。帝女向前说,父亲。她真有一颗美丽的头颅。她额上有微青的月色,眼如阖掌的莲花。张丽华在寿阳宫里缠起了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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