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之梦。
刘协从长安回到那个烧焚的洛阳。伏皇后正在他的身边。少年的天子像这样走向宫墙外无垠的世界，等待他的是河流与刀兵的回响。皇后在黄河的渡头，持细密的缣素，每一片涨落的银白都使她像飘浮的行云。他记得她端坐在织机，他从烛光幔帐里描画她的侧影，比起在河流上逡巡逃避更像是人间的男女。我们的天子便只向前。她是牵着他的手，一同涉过不返的河流。河水从她挽持的光素上劈开，血溅到了少年和少女的衣裳。帝衣从来没有庄严异常的华美，从它纺在流黄的织机上，每一寸都曾被刺伤。
昔在西京时，唐山夫人即为房中之歌。因为歌中称述了汉的德业，后来人也说是后妃之德。窦皇后曾在十里林外别幼弟长君，多年后翠叶如盖，林木自响，左右拥皇后的仪驾，同时地哭泣为她助长悲伤。高祖在长安，蓝色的天空下风起云霓，夫人击节缓歌，好像汉自此谨严而有光耀。高祖只是击箸，他的杯盘间摇漾着一种低沉的胡卢。房中歌是否是楚声呢？这大概是因为人都生在楚地吧；楚声有一种难耐的悲苦。于是在未央的高堂上，大风云涌，人们缓颊微笑，脸上再也没有难耐的苦悲。唐姬在歌唱里审慎地言道，也许汉的后代有一天也会被抹去。新的天子把他追谥为怀王。他的妻子说，目极千里啊，春天的景色多么令人伤心。
东京最后一个天子少帝，后来贬作了弘农王。王与唐姬置酒高殿。王觉得她无端而美，长眉连娟，颈粉自白，唐姬却不过是一颍川的少女。从离离的山色离开，从王到达此地。在洛阳的高城上他们执手，王那时不断觳觫，忽然想到唐姬大约不能回到她的故乡。他那时何等的惶遽，却觉得百年忽然一尽。帘外的鼓声愈加促迫，唐不得已道，王服此药，可得万年。弘农王说，我将要到幽冥去了。唐唏嘘仰泣，左右为之而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