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期待中的女人。阿狄丽娜。
皇后曾经窥视过吴王的妻子。她举着一支镶嵌珐琅的小望远镜，精巧的镂空里两片玻璃衬着蓝天。王的妻子捧着白色和红色的山茶花，曳地裙裾里，牵着素纱蕾丝，是她五岁的垂头发的小孩。王的妻子来皇家吃宴席，总是摘下十五粒葡萄。五颗吃尽了，五颗用糖拌匀，给小孩；剩下的亦糖渍，放进牙盒里，盒盖洁白，久之若有麝香。宴席结束，小孩含着葡萄，依旧提她的长裾；她依旧捧着牙盒，只留下了山茶花。可足浑皇后看了，觉得这女人分外地冷漠。
可足浑皇后把王妃放在监牢里。王妃虽然像葱茏的泉水一样美丽，可毕竟属于凡人的弱质。乌黑蜷曲的头发紧紧贴着她的脸，仿佛是流转生机之美错置在腐烂的骷髅上，皇后觉得生命将从这里离去。她感觉着王妃的死亡，感觉手掌上的脸烫，而冰冷，柔滑，粗糙。好像为王的妻子，真的给了她徘徊在此世的力量。但是吴王的妻子，吴王的小孩子，吴王的母亲。他们都如同她在玉螭高殿上看到的王本人一样，是非常微末的东西。可足浑皇后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脚底，用她的文履轻裾。
每一次天落下雪，她都感到王会因此而颤抖。她站在她的丈夫身侧。她的丈夫凭高下视，千里万里外，吴王从来没有抬起头。可足浑皇后成为太后，但还记得她身侧的丈夫，她如同他那样向下看，这时候看到了吴王。她虽然说他可怕，而这样的人不需要害怕。她做皇后的时候就看见他，隔着雾空的鲛绡。他不过像她登高时，凭栏下望邺的山蔼一样沉默。可是王的妻子正在她的手掌里。她倒是真想见到她的动容。她能证明她同蜉蝣一样微末，又能见到她从一种高昂的冷漠堆叠至微末。可足浑皇后有赐予她死亡的力量。并且她已经完整地想到，她再一次见到吴王。我想到我的妹妹了，她对王说。她真是非常寂寞。我将她赐给你，使她成为你的女人。
皇后说，上天赐我一个女人，我要替代她。她佛龛上的玉像，白玉色垂坠如泪。皇后的妹妹从光洁的床帐上摇落，清晰得仿佛是叹息。她从地上穿起吴王妃飘落的残影，宛然就是一个生动的女人了。不……皇后说，你还不够，……不那么足够地冷漠。她俯下身，趴在地上，仰卧着，在这个房间卑湿的棱角。她看到蜘蛛，纹网，蝼蚁，白兰的城幛，邙山。想要找到那个女人，那一点零落的冰霜。但是。就像国家覆亡的流水一样，她惘然地消失了。只有地冻裂时开阖的缝隙，如狰狞的眼的影，她再近一点去，起伏着有世界一般火烧的波涛。皇后这时候看到她权力的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