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是什么时候呢?世界上走来了两个年轻人。世界,当然是洛阳的世界;洛阳是世界的中心。洛阳的天是时代的屋宇,洛阳的风是宇宙的古今。这样年轻的人抖抖雨笠,掀起一角纸叠的洛阳。我们叫机,和云 。

然后呢……然后整个京都就为他们倾倒了。吴中碧水,京洛多尘,染色白衣。而倾慕他们的人也杀死他们,在宴席上衔恨,在问对时筹谋。然后就是终结,第一帝国的终结,洛阳的终结,古典的终结。大军像水一样在河岸的两侧哀鸣,纸做的宫殿开出红花。

是什么时候呢,曾经住在华亭的人都死去。炊烟再也没有燃起在苍白的屋宇,没有文杏的金叶闪烁在房梁前。南朝的时候旧居有淅淅沥沥的杂草,再然后,旧阶不再长旅葵和青草。


新时代的人不是江东的二陆,他们从披雾的绿山里走出来,到上国的光风里去。汴京还不知道它那么静寂。然后它窃窃私语。青年人偶然见到孤馆的朝露,清澄静寂,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流转。这时候想起洛阳,便觉得正在发生的故事,仿佛一千年前。典故所做的典范,不过是人在公车上楼船里马背的另一侧囹圄的囚室中,想到陆机所披的鹤羽,发出鸣蝉一样幼弱的哀鸣。

二陆的故事一直到提笔为亡兄写墓志铭才算作结。书字和思想固然可以有所标志,生命作为有形之物,终结和腐朽才是可心的腐朽。陆云的血从铡刀上流下来。二陆在一千年前死去,在一千年后也会死去。只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死亡。人不再像蝉一样发出秋日的遗响,如淡化在水里。而灵魂就会平明振衣,自京都的雨幕中去。


陆机曾经悲悼魏武帝说,把帝王的功业比于山,死亡近于实质的崩塌。他四十岁的时候在《叹逝赋》中叹息往事 ,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是古赋中的一篇佳品。死亡贴近陆机有叆叇的阴影。中古的人活到四十岁就已死去;而四十岁的宋人,生命才刚刚开始。而后人在游览传说的赤壁,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想到酾酒临江,只有想望的一刻是自由的。


据墓志铭说,这位亡兄年轻的时候也读杜甫,后来读陶渊明。在他定义了陶渊明的后一千年里,渊明恬淡守志,耕读自业,不愿在义熙年间加餐。义熙元年诗人倦然挂归,自叹误落尘网已数十年。此时距离曹孟德的旌旗蔽空舳舻千里,凭栏下视,他眼前的江水流了一百九十七年。赤壁的畅游虽然快乐,饮酒食鱼,也自有访古的清寂。距离赤壁的畅游许多年后,晓月长河,大江流沙。背山的石头翻到就山的一面去,春水依旧地流。水流石转,没有什么不可以消磨。江流石不转,只是一句古时的笑谈。




《谢平原内史表》陆机

陪臣陆机言:今月九日,魏郡太守遣兼丞张含赍板诏书印绶,假臣为平原内史。拜受祗竦,莫知所裁,臣机顿首,死罪死罪。

臣本吴人,出自敌国,世无先臣宣力之效,才非丘园耿介之秀,皇泽广被,惠济无远,擢自群萃,累蒙荣进。入朝九载,历官有六,身登三阁,官成两宫。服冕乘轩,仰齿贵游,振景拔迹,顾邈同列。施重山岳,义足灰没。遭国颠沛,无节可纪,虽蒙旷荡,臣独何颜?俛首顿膝,忧媿若厉。而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之微诚,不负天地,仓卒之际,虑有逼迫,乃与弟云及散骑侍郎袁瑜、中书侍郎冯熊、尚书右丞崔基、廷尉正顾荣、汝阴太守曹武,思所以获免,阴蒙避回,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蕞尔之生,尚不足吝,区区本怀,实有可悲。畏逼天威,即罪惟谨,钳口结舌,不敢上诉所天。莫大之衅,日经圣听,肝血之诚,终不一闻。所以临难慷慨,而不能不恨恨者,唯此而已。

重蒙陛下恺悌之宥,回霜收电,使不陨越,复得扶老携幼,生出狱户,怀金拖紫,退就散辈。感恩惟咎,五情震悼,跼天蹐地,若无所容。不悟日月之明,遂垂曲照,云雨之泽,播及朽瘁。忘臣弱才,身无足采,哀臣零落,罪有可察。苟削丹书,得夷平民,则尘洗天波,谤绝众口,臣之始望,尚未至是。猥辱大命,显授符虎,使春枯之条,更与秋兰垂芳,陆沉之羽,复与翔鸿抚翼。虽安国免徒,起纡青组,张敞亡命,坐致朱轩,方臣所荷,未足为泰,岂臣蒙垢含吝所宜忝窃?非臣毁宗夷族所能上报。喜惧参并,悲惭哽结。拘守常宪,当便道之官,不得束身奔走。稽颡城阙,瞻系天衢,驰心辇毂,臣不胜屏营延仰。谨拜表以闻。




评论 ( 6 )
热度 ( 256 )
  1. 共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张紫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