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烟
写着写着又到一个……我还蛮喜欢的场景
说实话我觉得……可能有点胃痛（
根据皇帝听说的故事，盖聂已经在某一个冬天死去。他枕着烛火的残光，竹简翻到书案另一边去。在大雪夜，他觉得不那么冷，也并不感到悲伤。高台朔风，积雪晶莹，他觉得有些空寂。
听到这个故事时，皇帝也在高台上。那烛照缭乱，宫室紧闭而无风。他去了哪里。回答的人说，函谷的高山所阻，咸阳的日照之外。您梦想所延伸，他在您梦想以外的地方。他会死么。他忽然问。人便难以回答。这本无从去问，他也不该回答。于是他说，他曾经告诉我。他说，陛下曾经想要铸造一把天子的剑。皇帝问，你怎么说？我说，他回答。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义。
皇帝的梦想随军马踏遍了九州的山河。楼船在水上航行，平静无波的海浪里，度过那些硕大的蔚蓝的鲸鱼。他找到蓬莱的方士，方士告诉他浮云的山，琼芝的草。山上长满黄金和琥珀，美丽的白衣仙人飞来飞去。你既然到过仙山，为我摘下两朵花，一朵叫梦想；他缓缓地对方士说，还有一朵叫时间。方士依言把仙草磨碎，皇帝频繁地饮药，而后不再频繁地做梦，有好一段时间。明月照着积雪，风在楼台上劲健猛烈，又好像很悲哀。他好像觉得冷。睁开眼蔚蓝的披风叠在他的衣上。盖聂挑亮了烛花。
这时候天地间就多了盖聂的颜色，十分明澈清晰：白色，红色，和澄明的蓝色；烛火与月贴着皮肤的纹理，恍然有一种圆融的浮动的锦光。他在咸阳的宫阙里，盖聂提着剑，在他身边。
他枕在盖聂的膝头，感受到他的肌理，白而且红，像姑射雪上耸峙在一切人的魂梦之上。盖聂的全部都收紧了，像蓄势的弓弦。你跟我说过少年的剑客，皇帝说，他后来怎么样了。他在隐秘的山上，从来未曾下望，他遇到一个人，第一次地看到了人间。盖聂回答。是什么样的人？您也许听过市井的歌唱。盖聂慎重地说。我的良人，远超万人之上。
可是，我本来就超乎万人。皇帝心里想。他更清楚地看到盖聂。他想到方士的仙山，山上的花草。它们是真实的，它们如此地真实。长生就好像春天的薄云一样短暂，他独自拥有着快乐与孤独。月光在他的剑上有浮动的云霞，照在蔚蓝的衣襟是藏闪的明光。那简直是孔雀的丽尾，万人惊叹的眉眼都绣将上来。盖聂说，他心里的良人，远超万人之上。他只是重新地强调。他超过万万人和万万人，超过我的生命，和超过所知道的时间。
垂暮的帝王在东巡时，咸阳的宫阙里引来一些方士。方士燃烧兰草和蕙茝，在无风的幔帐中牵引一种流水般的情绪。回忆的张网里仿佛有昔年的影，影影绰绰将离又前。皇帝说，举烛。他马上又要吹灭。这样白纱后的形影就显得清晰，是耶非耶，恐怕实难探知。
他问。你记得渊虹么。少年的剑客回答，那是由六国的绝望所铸。他曾经这么说。皇帝说，你挥动它时，是否会想起人们的眼睛。少年剑客说，绝望是人心的深渊。我记得您的雄心，像深渊一样万丈。这是传说的故事，世界上有九重的深渊，渊下有骊黑的游龙，龙有光华的明珠。皇帝静默许久说，我想要看看它。渊虹已经碎裂，就好像骊山墓道的开阖那样无声无息。但是盖聂只是说，您可以看看您的人间。他极目地想要看他，垂首时冕旒的珠玉折叠阴影一片。那少年的剑客最后晃一下烛花，秦地燃起了不死的夜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