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

原诗无关,纯为附会。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


长庆四年,刘禹锡在夔州。

故人的书稿,已经收集整理完毕,大约可以作序了。对于文集的序,他有了一些灵感。这篇文章,他总是在想,替换过无数洪亮而浑厚的开头,演算过每一个句读产生的顿挫节奏,但还是没有落笔。后来人翻开柳生的集,第一件事,要读他的序。他要怎样去说,那些未曾见过柳生,也不能目睹他音容的人,才能知晓他为人的忠厚,处世的坚贞,作诗的妙手,以及上顺天道,下应山河的文章呢?

他与柳生的亲厚,世人不能比拟。因此评价故人的词笔,好像与那一个自己分离。柳生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最适合做他们一生心气的代言。而他离当年的长安已经很远。

夔州的景色,与长安当然很不一样。而江水拍案,歌声摇橹,是很可以欣赏的。年来他做了许多闲适的歌诗,水流无限,山桃红衰,浣女莲舟,人间烟火,蜀地似乎可以终老了。


二十年前,他三十四岁。柳生比他略小,然而身形仿佛,出入宫闱时,柳色时常照拂二人乘马的行迹,偶尔扫过朝服冠带,倒引起许多烦恼。更多的时候,他一边惊叫出口,一边伸手向上探去,欲捉掉落的冠;而他捉到柳生的手,这冠晃了两圈,又安稳地靠在柳生虚扶的手中。较少的几次,柳生仍然沉浸于毛诗,古赋和春秋的章句,树枝打在他眉角;像一声短暂的呼唤,他终于又抬头看向自己,似带一点歉意,又含笑低下头去。

还是二十年前,他们走在一座青蓝的桥,却不再是御沟柳色,时拂归鞍。远望平芜,秋色如烟。 朔雁叫断了将升的明月,寒跫啁啾,哭悼将亡的落日。柳生被寒凉的风所掳掠,只剩下苍冷的手仍归于意志的支配,紧握住他的双手。他终于蹙起眉,而这两道深浅折痕在他眉间长居有十数年。春秋之义,大中之道,他的声音嘶哑而迟缓,神色挫败而萧索,像幽谷溪水边生长的树,自以为良材美质以俟圣人,反身却在枝干上找到无可奈何的缝隙——竟如此脆弱么?


而夜还是来了。

他推开窗,街衢上奔忙的车马扬起飞尘,行人不知何求的来去化作滚滚浪潮,那些他以为永不褪色的时光随风而来,勾画在他风霜的脸上。御沟上年年柳色,只要国朝的宫阙仍在,柳树便不会更改;可他知道,今日并不是当年的柳。

当年之柳,在寒秋中绽出霜华,每一根枯黄的叶片都勉力唤醒你对翠色的记忆。他虽然是妙赏的佳客,通达的歌人,看向衰残的柳色,晚烟萦绕的憔悴的痕,若有若无的摇落,只想念春燕喧嚣着花事,那一点绿色的轻盈缠绵。

笔在纸上砸出沉重的疤痕。他清醒地明白,这是告别,一笔一划书完了他们过去的岁月,流离的半生,折堕的才名。他将继续在人间,而柳生簇拥松烟的清香,将凝固为琥珀中暗藏的时光。


“初,贞元中,上方向文章,昭回之光,下饰万物。天下文士,争执所长,与时而奋,粲焉如繁星丽天,而芒寒色正,人望而敬者,五行而已。”


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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