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

即→《黄初七年五月夏纪事》

我曾想过憋到六月二十九号,但是⋯⋯

——我真的憋(拖)到了六月二十九号!想不到吧!

又,因为从来没有这么搞过所以我这篇真的要all了(except丕植) 占一次tag抱歉(/ω\)


曹丕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没有人预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死去。

不过,认真地说,百年逝水,人生如此。我们只是选择某种笔触,纪念——别人——如何——纪念他。


曹植重新踏进这座城市,路灯的影像为稀薄雾气折出皱褶,他也许很快又要离开。最后一场演出本来定在洛阳,但他立刻反悔。洛阳,有种巨型蜘蛛肆意攀爬的白网的霉味,多少次念出洛阳的名字,他柔滑的歌喉就在瞬间皲裂。在开场的前夕受莫名心情的驱使赶回这里,只选择看一眼。他想起多年前那部在邺城浮云的城阙里流传的诗集,透明又笃定,「何为自苦,使我心悲。」不由得垂眉苦笑,高照明烛、放荡的酒浆又溅上熨烫平整的领结。言语——多么无用啊,每一次徘徊在洛阳的边缘,都在古城门上凿刻青苔。像往常一样,他把信投进邮筒,邮票安稳地划入曹植上衣的口袋,葡萄的紫色画得鲜艳润泽,杈丫几乎染上胸口的衣襟。——致我流逝不存的爱。信的正文仍这样开头。


辛毗刚刚与编辑结束一通愉快的电话,书稿付梓之际,曹丕的脸蓦地浮现眼前。我真高兴呀,老师!年轻人汗湿的面容洋溢热烈的神采。穿过重重阶梯与漫漫回廊,云层间的阳光终得展颜。散乱的书卷似乎仍摊开在书架最显眼的一层,灵感的光环迁延顾步,数百次切磋琢磨之后,空中的楼台徐徐展开,木结构的门廊高峻的教堂。年轻人的惊叹最后成为点亮穹顶的火焰。而今他停下笔尖的午后,也有那年夏天文杏的绿叶。给我的学生与挚友。碑刻在两千年前被发掘,其次是现在,时间的折痕为你我所铭记。


刘协醒时,妻子正在继续他们的篆刻。他眨眨眼,看到曹节坐在松风里,仍然是熟悉的姿势,她的雕刻有通行的名字,一种在现代世界毫无使用价值的印章,玺。该姿态本来就是一卷历史。这种细致的活计仍不假他人之手,是家族百年的习惯。她的食指尖腻出一点石屑,青石氤氲,冻住苍白的纹路如一尾鱼。这一对夫妇分别隐喻着旧与新的美丽。几百年来的传承,都是为了此时绽放光华。而这光辉似乎不值一哂,我做了一个梦。尖利的兵燹擦过魂魄呼啸远去,漂泊在海上已有十年……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海的尽头是……是颓圮。也许曹先生该知道这些。曹节冷笑一声。你的话,自可对他去说;只恐怕他自顾不暇了。话锋停在这里,她的眼睛睁大,或许因酸涩而显露娇嫩的红色。


吴质是秉性里极少流露思慕的人。当他迫切地想要书写某种眺望时占据心房的思绪,通常会在脑海里翻开曹丕的歌句。此时他站立在西方的晴日,欠身推开伊斯坦布尔的红窗。他们都这么相信,在世界耸立的森林、日月重复的迭代之间老去,兜兜转转,磨砖作镜,将会面对一幢美丽的窗。旅行充满新的到达和失去,他无数次站在赤红、橙黄与珍珠灰色的窗格,把心投影在玻璃所阻挡的那一面:如烟如霭,堆堵在看不见的彼方,都铭刻了他为曹丕写信论旧时,优游不迫的愿望——我们会在这扇窗前相遇。海浪呼啸着托起白帆,晴天的浮云舒卷联翩,满足了他离开邺城时对那座簇拥着云与水的午夜的城市所有的记忆与想望。书案上不空不寂,刚好盈满了海水微咸的气息。那笺纸还很白,抄了两句唐人的诗:季重旧游多丧逝,

子山新赋极悲哀。




元仲跪坐在过于阴冷的风中。他偏爱炎夏的酷烈,尽管从未对人言及。他听见了,很多人在葬礼上咀嚼、接吻、玩笑。嗡嗡嗡嗡无意识也无止歇的咀嚼,湿而且黏性的唇齿交接,玩笑是关于正在掩埋的、以及每个人将近的死亡。而他自己,两条腿过于笔直地站立,眼神空洞,仿佛诠释着世人所谓的哀悼。又感到这一天远比以往热闹、繁复、色泽鲜烈。这个骤然拥有一切的少年人浑然没有感到世人的称叹艳羡,捂住眼睛,眦目欲裂。指缝间他仍能看见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瞳里同样的颜色。像昨夜一样,元仲拢起长发,将血抹在眼睑。不同的是,他的脸仍然暖,而曹丕的血已化灰。只有曹丕被确认死亡后,皮肤才泛起月光的颜色。他又念一遍这个男人曾经读出的字句,圆转而略显冗长。简直是华艳啊,从容的月亮。


司马懿走进雨中。他再也无法坚持自我的欺骗。大雨把虚脱的灵魂打湿,它又沉重地回到自己的身体。相互掩饰,分食忧愁,沾染荣光。这正是曹丕所期望他做到的。就像是他们共同淬炼的帝国,其坚实存在是彼此梦想曾经交缠的明证。只是,他走在这座爬满人类历史的城市,夜幕铺开一切秘密之时,曹丕诵读的声音确实来自天上。他的岁月突然灰暗下去,那个属于司马懿的、曾在明河里涌动光彩的岁月。


曹植的歌声几乎被场外鲜花般热烈的赞美压垮。他的身体柔韧挺直,灯光如皎白的月光,打在舞衣之上。楼台碾碎的粉末划出血痕,丛生的芙蓉花被肢解割烹,从每一片晕染的红。一颗漆黑的眼泪把他满月般的面具滴破,——献给我所仇恨的爱人。他轻叹一口气,仿佛整个世界的砖墙轰然倒塌,他与死亡的爱情封闭在时间的罅隙。他们相对含笑,次第沦亡。这未来的世界,唯在我的双眼。我求恳你的恳求。长发从曹植光滑的脊背散落,莎乐美舔舐她热爱的嘴唇。




他琢磨语气轻重顿挫,仿佛那是曹丕的口吻。

阳春多么艳丽。

冠带崔嵬。

草木摇落。

飞鸟辞枝。

三天前,曹丕听完,对他说,记住。这两个字或许再后来会成为谜团,片言只语却影响书吏如刀的笔。当时他却无暇去想。

如果回到那时候,我仍然是酌杯的人。曹丕断断续续地说,带剑,服绮。积雪,秋霜。


他听见那些诗里的辞句次第崩落,先是喜悦,遨游彷徨,和甜蜜的清凉。

洛阳年来的晴夜里,排闼而来的风雷与长烟俱为真实,只不过曹丕的马车,承载的是月亮。

他握住垂死者的双肩,子桓。

古老的、青铜质地的兵刀压迫喉咙,秋霜一样光耀的凛冽摩挲他颤抖的眉弓。他看过他的剑啊,知名前代,绮丽难忘。超脱形骸又刺破时间的剑光,人间不过是十几年。


你是不是那个,他感到呼吸和声音都被夺走,听凭唇齿嘶哑翕张,那个——古代的——

洛阳的帝王?

曹丕完全听见了情人的质问,双眼细微地弯起,眼睫遮没他欲探寻的眸光。他看见曹丕眼睛里依稀的颜色峰峦汇聚,又流泻成一把青苍,他似乎想要微笑的神情永远地凝固,笑纹如水波消散。



司马懿的嘴唇紧贴他冷却的耳廓,想起诗歌柔软的脚趾踏在自己冷酷的额头。

他想起曹丕含叹的调子,如约地说: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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