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
早上又去医院。我有点怕医院，每次都像是嗅走到了死亡。但医生们那么好。三言两语间，我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新生而焕发的善意，不觉得微笑起来。
然后我走出来。这一路都是馥郁繁花。我觉得世上的万物都有它的道理，花会开一朵花，果子会结一个果子，天地晶莹澄澈，一切事物都欣然可喜。我信步走到那种古老的旧式的商店里，两旁都是人声。路上的人都说，小姑娘，这个要来一点哇，还有那个。我顺着看去，有牛油的饼干，月饼，干货和泥螺。还有人在炒肉松。
少时学琴，老师家就用白粥拌肉松，我们家里绝不让吃的，说不健康。故一直有点向往，连它松脆的响都觉得带一种奢侈，如同珠帛明锦上华灿的浮光。这已经过去十余年了，早不记得这种食物，偶然想起，连亲近的兴味都失去。只是那股想望，如同那年骑车夜路，隔帘看的月亮。
还不是劫灰飞烬，紫玉生烟。
聊斋说古时候有一书生，路遇一女郎，手上拈着一枝梅花。因她美，而念念不忘。王生大概算聊斋里有名有姓的一个男人了，后来果然寻到了女郎。她是婴宁，她很爱笑。婴宁起初嫁给了王生，仍然是笑；王生和婆母训斥她后，婴宁就不会再笑了。小时候我觉得好可惜。我现在很明白，作者写出一个人好美鲜妍，哪里有不使她凋落而枯朽的道理呢？
我记得故事的后来，一日泫然谓生曰：妾狐也，托于鬼母，后又云母亲如何岑寂。原来她的母亲是鬼。她也知道自己果非常人，然后她嫁给了一个平常的男子，邑人眼里只是一个格外美丽的妇人。这个故事就回到人生况味里，也苍凉也岑寂，女郎走到荒烟野草里。那么，婴宁的笑，是因为她未曾被尘俗遮蔽染污的天然本性呢？又或者是我们作为人行于世上，必须要规训和剔除掉的那一部分呢？
又一篇，我小时候不喜欢的，辛十四娘（因为连环画的不好看啊sigh）。但是最后一段，这是何等令人向往啊。“后苍头至太华山，遇十四娘，乘青骡，婢子跨蹇以从，问：‘冯郎安否？’且言：‘致意主人，我已名列仙籍矣。’”我真是羡慕她，仙去是多么好。既没有人的身体，也没有人的欢哀。我也喜欢连城里说，女秋波转顾，启齿嫣然。倾城一笑不过于此了。但落拓的洒脱的旷达的，才是人的本真，是值得欣羨的情，或者理想吗？好像作者是这么想的。
但不管怎么说，人生也就是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