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他看到天子的眼睛。而后他深吸一口气,如约地放任自己陷入了爱情。
本地有一种传说,洛河上住着不死的女神。他少小誉于乡曲,长大就在堂皇的帝京里开辟道路。季夏的白昼里苍山盈翠屋宇苍茫,天子坐在高台如水的湿意里,等待他卸下甲摘下剑,在黄昏在星夜在无人的私语里一步步地靠近。洛阳有高大的楼,狭窄幽微的街衢,如烟如雾的行路;天子的神情在回忆的洗刷里覆上一层一层白霜,他好像远,总是在平湖的波心。
天子是长发的偎着他,只有这时爱情在他的掌中。天子说起许昌的大雨,连月不歇冲垮亘古的高山,吞噬有情人空劳等待的烛火。八表同昏,平陆成江。天子念诗的声音含着薰然的欲放,如蒙在深水里。他想道,他对诗的爱情都这么微薄。但,他这时候,想做他手上的诗篇。
我站在落雪的高台上,天子披紧了寒衣。我感到一切都将要失去。天子张开白羽的双袖,转眼可以走到世事的迷宫里去。
他听见他的心脏。他活在恒长的时序里,如同它稳定有力地响。陛下永远不会理解我们这样的人,远望只是为了远望,忠贞题满了血,也还是写作忠贞。
他抵住天子的膝头,而按住他的手。
我这一生汲汲的生长,不过是为了触到您圣明的衣边。
也是为了江山,和你存续的名姓。他在他耳边,如游鱼咬碎了明月。洛阳宫里有一面巨大的铜镜,他捧着天子的头颅,看到狰狞的龙。
天子亲吻他,他吻天子的锁骨,然后是耳垂。天子微微地含笑了,将毒药递送进他的唇齿。我就要死了,他红色的血那么可信地流出来。他听见他起伏的喘息声,洛阳下起了雨。他倾耳去听,一切都是朦胧在雾中。
天子很快就死去了,天际刮起经久不息的风,暑热的夏天下了一场连月滂沱的大雨。送葬的人里去了,他躺在土中,洞明烛火幽微,泥土润湿了他的鬓发。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毒只能侵蚀他的灵魂。他从邙山的夜里走出来,从此有深渊一般的黑色眼睛。
他在陵墓前说出这些未完的话,对三千的羽林精甲如令使指,他们浩浩地出发,将戍卫在长安和洛阳。他对着涨落的河水起誓,没有人不知晓我的心地,也无人不知我的爱情。洛水的女神听到他的剖白。也许古时候的人相信神明,相信神的佐证,相信神的允许。但他还是继续他的誓言,好像他是那个陷入了神异的爱情的男子,大风浩荡地刮,雨浇透灵魂的焚烧。他仍是在洛水上,那么诚恳那么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