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少女

少年从佛塔下过,抱琴的女郎抬起头。少年说,我在一百年前见过你。女郎说,我是人心的幻梦,是一些消殒的想望。她的眉心有一株莲花。少年又说,我见到你是在古代的战场。他们隔着淝水,少年御风凌云,女郎抱琴长望。彼此俱是长生的仙骨,人间兵声不过是浅滩浮末的河流。少年自小入道,早无世情。血蜿蜒到少女的裙下,她仍伫立,而少年循着血迹一直到水流的尽头。淝水会流向巢湖,而巢湖终究向海。他的族人们回到辽东的故地,迎着苍茫日落柱杖哀歌。粼粼的细水下,他隐隐见折堕的红缨。

 

多年前前燕国破,父亲送他远走,直上仙山;从此他的记忆始自昆仑的天光。而少年曾一回头,西迁的族人,陇头的水,车盖轮转,雪花遥下。白雪里他见到那个少女。他不过垂髫或总角,那个抱琴的少女仍是二十许人。多年后琼华弟子慕容紫英抱剑下山,江左流杯的席上,人们都称她柳小姐。而女郎仍是乌黑头发玉色的皮肤,唯有眉心的红莲烧炽如火。她饮尽酒,还是唱一支古歌,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一如那年少年的回头,陇头流水,呜咽山下。她依依唱,遥望秦川,心肠断绝。她散长发,披灰白的旃裘。洛阳的人挤满了高台和长殿,涌向宇宙的中心的佛塔。百年来那些流离和苦痛露布在他们的面容里,沉沉浮浮,仿佛彼岸河上的枯花。少女拨动琴弦,听者的心里渐渐失却苦楚,升起熏熏欲醉的紫色的烟霞。少年抚剑,你是妖。女郎对他微笑,我是梦境。人们摄于他的长剑,极目地看,而逡巡着上前。这时候洛阳倾塌,佛塔上火光郁烈佛玲唱响。少女的弦音崩山裂石,陡然高昂。人们浑默地从塔上离去,衣带扬起春日的灼痕。少年握紧了剑。他知她所折堕的,这座城市永世的光芒。


大火烧灼长日和永夜,女郎在高塔上弦歌未绝。少年布起法阵,为她念辟火的剑诀。他知道那是她,在长安,在邺城,在燕的国都。她从九重金阙上俯视,鲜卑的族人驱散牧马又扬起刀锋。他问她,姑娘不饮不食么?女郎道,我食人的梦境。她簌簌垂袖,长睫如蝶如羽。洛阳的人们共同做了一个镇日持久的梦,时间烧瘦的只剩一具骨骼。第十天时塔上的题匾终于坠下。永宁塔繁华幕落。魏的金字也光芒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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